（8）過去——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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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鄭家香火沒斷，老太太自然高興得整天合不攏嘴兒。可是，這日子就有些艱難，因為超生，慧娟想去食堂工作的事兒就泡湯了。雖說劉萬柱老爺子也領退休金，可生活的主要來源還是要靠鄭家昌的工資。鄭華要長身體，鄭齊小嘴一天就喜歡吃，小臉吃得嘟嘟圓。
除了上班，家昌一直沒放下打零工的心思，只要有空，他就盡量去賺點兒錢，有時候也拿不到錢，他不好意思，而且，他也發現，拿不到錢的時候也沒關系，那些付不起錢或者他幫白幹活的人家，往往是最實在的幫他介紹新活，像他的活廣告，平均算下來，也算都沒有白幹。
慧娟除了管一家的生活起居，老家一兩個月會有人送些時令的蔬菜和糧食，而冬天的大白菜也是不用買的，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有時候張著手，不知道該怎麽做好這一家子的飯。有一天，她特意回了趟老家，拿回來幾只小雞，圈了兩個雞籠，慢慢的，雞長大了，每天都有那麽幾個雞蛋。餵雞的活先是鄭華的，後來，鄭齊也呀呀的跟著。雞蛋每天就那麽兩三個，鄭齊一定有一個，剩下的慧娟盡量變著法的讓大家都能吃到點兒，和上面放上蔥花攤成餅，或者加上面放上辣椒，放上醬，加水和開，放到鍋裏蒸成所謂的雞蒸醬。趕上這幾只雞心情好，鄭華也能吃上個煮雞蛋。
鄭華也喜歡吃煮雞蛋，但是，她從來不跟弟弟爭，而且，還能幫弟弟剝雞蛋皮，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餵給弟弟吃，即使是雞蛋殼上沾了點兒雞蛋白，她也要認真的用小手弄下來，餵到弟弟嘴裏，自己從不偷吃。慧娟看著可憐，可也沒辦法，她想再多養幾只，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鄰居有說她家雞總咕咕的叫，就連晚上都下蛋，搞得鄰居休息不好。她知道，雞晚上是不下蛋的，可是，她不能再多養了，她怕這幾只也不讓養了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孩子也一天一天的長大。現在住的房子就有點兒緊巴了。當年劉萬柱一家來到這兒，先是租房子住，後來劉萬柱上了班有了廠子裏分的這套房子，家昌長大了，他們在有限的空間裏隔出了一間，在那間房裏，家昌為找不到媳婦哭泣，也在那間房裏，他和慧娟迎來了鄭華，又漸漸養大了鄭齊。
最近，家昌聽廠裏的同事說要分房子了，但是，有了房子的就不能再分了。由於他平時有空經常幫同事家裏盤炕，裝土暖器，他憑著這有限的關系知道了一些廠領導的家在哪。可是，就那麽去怕是不行，他從沒摸過當官的大門，就別提該怎麽做了。除了他們找他幹活，他從沒多過嘴，提過條件。
他回來把事情和家裏商量，全家人對這件事高度重視起來。雖然，他們住的就是廠裏的家屬區，但是，他們不敢問，如果事情真是像家昌聽回來的那樣，那麽，其他家裏應該也不甘心，一定也在找門路，如果正撞上，憑他們家這些年遇到事情時的結果，他們一定是占下風的那個，所以，他們不能去和鄰居打聽。
這幾天，那些胡同裏七嘴八舌的媳婦、婆婆們也都好像安靜了不少。家昌一家子誰都不知道廠裏準備要分的房子是什麽樣，但是，他們想，那一定比這個房子要好，要大，要明亮，要體面。一家子合計了半天，也沒什麽結果，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該怎麽辦，因為，他們家一直是躲著人過日子的，這次要去找人，他們不知道該怎麽下手。最終，劉萬柱發了話，
“趕明兒，我去找找人吧！”
一家子沒有主意的目光，投向了這個已經退休的一家之主。
話是這麽說，他也不知道該找誰，但是，房子這種大事，他覺得他這個一家之主雖說不那麽有分量，可一直是他讓金鳳有了家，他給兒子娶了媳婦，這回又遇見了大事兒，他該走一趟。金鳳和他商量來商量去，最終的主意依舊是他該去廠裏走一趟。
第二天，誰也沒問他，慧娟忙著家務，鄭老太太不做聲，家昌照常去上班，鄭華和鄭齊圍著雞籠轉。劉萬柱穿了身幹凈衣服，走出了家門。
他本想去找當初介紹他工作的那個老房東老太太的兒子，可是，又一想，還是應該去廠裏轉轉，知道到底是怎麽個分房法。於是，他就徑直的來到廠裏，沒找家昌，直接到了廠辦。
廠辦的門是開著的，裏面有個小姑娘坐在那正分著手裏的一張一張的紙。劉萬柱敲了敲門，小姑娘聽到敲門聲擡起了頭，
“這位大爺，你找誰？”
“姑娘，我打聽點兒事兒！”
“什麽事兒？進來說吧！”
劉萬柱聽見讓進去，他就挺高興。
小姑娘繼續分著手中的紙。
“姑娘，我是這個廠的老員工，退休了，我想問問，我聽說，這廠裏又要分房啦？”
“呦，大爺，都退休了，您的消息可是夠靈通的啦！是啊，要分房了，全廠都傳開了！”
“那像我這退休的有沒有？”
“退休的，應該沒有吧，不過，你現在應該住著廠子原來分的房子吧！”
“哦，是住著，那我換一套行嗎？”
“那是說換就能換的呀？怕是不行吧！”
“那現在在廠的員工呢？沒房子的！”
“那得看幹了多少年了，還有家裏幾口人，什麽工種，挺多條件呢，然後就能算出個分，按分分。分少了，像我，就想都不用想，算都不用算，肯定沒有。”
“那我要是拿我的房子給你，能幫你加分不？”
聽到這，一直低頭分著手上的紙的小姑娘忽然擡起了頭，疑惑的看了劉萬柱一眼，然後，呼的笑了出來，
“哈哈，老大爺，你說什麽呢？你要是把你的房子給我，我當然願意了，你又不是我爸，憑什麽把房子給我呀？”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把房子給你，能給你加分不？”
小姑娘忽然不笑了，
“應該，我想，應該行吧！不知道，沒聽說，不過聽上去，我想行吧！”
“哦，行，那你忙吧，謝謝啊！”劉萬柱說著，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小姑娘忽然跟著跑了出來，
“大爺，你是無兒無女嗎？”
劉萬柱很高興的沒回頭擺了擺手，心說，我哪能無兒無女，好在我讓我兒子接了我的班，沒想到，我還能給我兒子加分呢。
劉萬柱慢慢悠悠的往家走，他對他今天出來這趟很滿意。忽然，他又一想，不對，這都是那小姑娘說的，她說的又不算，她連她自己能不能分到房都不抱希望，我怎麽能信她的話。想到這，劉萬柱又覺得不能馬上回家，他看見道邊有個不知道誰家扔的扣在地上的半個破缸，他走過去坐在上面，一邊歇腳，一邊想著這事兒怎麽又回到原點了呢？
正歇著，他看到眼前顛顛兒的走過去個老頭，他猛的站起來，
“哎，老周，老周！”
那人停下腳步，轉身看到他，又歪著頭琢磨了琢磨。
“老周，我，老劉！劉萬柱！”劉萬柱看那人的反應，知道那人還沒想起他來，就提示到。
“哦，哦，老劉，你怎麽跟這坐著？”說著走了過來。
“沒事兒，坐會兒。你這是上哪去？忙顛顛兒的！”
“哎呀，這不是聽說廠子要分房子，我那老伴兒催命似的讓我去問問，你知道，我們那一家子都擠在那小房子裏，到現在我那老兒子還沒娶上媳婦呢！”
老劉聽話來了神兒，他覺得他叫住他沒叫錯，本來他叫老周是鼓起勇氣叫的，他不太常和這些老工友聯系，他不願意打聽別人的事兒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和別人交換說出自己家的事兒。
“那有信兒沒呀？”
“有啥信兒呀，我跑過兩趟了，我那大兒子不是在廠裏接的我的班嗎？我現在就盼著他能分到一套，可是，比他資歷老的，職務高的有的是，這麽大的廠子，怎麽能顯著他呀！他平時就知道傻幹活，讓他自己去活動活動，他就是死在家裏也不去。我這老頭子欠他的！”老周氣呼呼的說著，“一家子就等我呢！你說我要是有那能耐，當初還能退休讓他接班。哎，死馬當活馬醫吧！哎？對了，你不會是也來打聽這事兒的吧！”老周又開始歪著頭打量這劉萬柱。
“你沒看我在這傻坐著呢嗎？沒戲，我沒你那麽有能力，我今天頭一回來！正跟這化一化我這心呢。”
“咋地，涼啦？”
“沒辦法呀！”
“你去找的誰呀？”
“我能找誰呀，誰誰都不認識！我那大小子也悶，問啥啥不知道，他都不知道，你說我這退休這麽多年的，更不知道了！”
“哎呀，都一樣，對呀，你跟我情況差不多呀，看來是真要不好弄啊！”
“老周，你說咱那小房子要是不要了，給兒子加加分行不？”
“那要行感情好了，那些兒子不用接班的這次聽說都可以把老房子換新房子。可是，沒聽說有沒有這加分的政策呀！”
“那像咱這樣的應該也不只咱老哥倆吧！”劉萬柱小心翼翼的說著。
“那可不，我，你，大個子，禿子，不少呢，都是因為孩子沒工作提前退的，好讓孩子接班。哎呀，我覺得這事兒沒準兒能行，快點兒，我得去廠裏找去，別等他們把房子都分了就啥都來不及了，下回分房子不定猴年馬月呢！哎呦，不行，就我這一個去可不行，也不急這一時，那什麽，老劉，你跟我走，不介，你說說你還認識誰家，像咱倆這樣情況的？咱倆分頭去找去，我估計他們肯定也都想分上房，咱們一起去找去，讓給孩子們加分，不過，這事兒沒去正式找之前，得小聲點兒。你說說，你都認識誰家，咱倆今天就把這事兒辦了，就是到半夜也得辦了，明天就去廠裏去正式說。省得夜長夢多！”
老周上班那會兒就是個頂機靈的人，就是家裏孩子太多，他的機靈都讓孩子們張開的嘴給咬沒了。
半夜11點，老周家裏三層外三層的站著人，除了他們家的人外，就是他的這些老哥們，當然，還有這些老哥們認為沒有出息的“接班人”人們。老周有模有樣的坐在他家的那個破板凳上，身前放著個特別‘精巧’的小桌子，其實，這是個多功能折疊桌，可以擴大可以縮小，晚上，還是床鋪。其實，大家也沒什麽說的，大家都盼望著“老周的主意”能夠實現。現在，大家就是要詳細的把這些老一輩的上班時間和退休時間想起來，再把他們的“負二代”的名字和上班的時間記清楚，後面再註明現在家裏的房子在哪，多大，家裏幾口人。有的還中途回家丈量了房子，有的回家叫來了老伴，讓幫想想到底是啥時候退回家的，什麽時候上的班。直到淩晨5點，賣豆腐的都開始吆喝了，才算是勉強整理完。這整理好的單子前面，老周又正兒八經的寫了個申請的說明，說明他們的要求。然後，大家就都七歪八扭的簽上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各自回家，約好一會兒八點，廠門口見。到了這時候，一直沒吱聲的劉萬柱說了話，
“那個什麽，老周啊，這事兒就還是讓我們老家兒的跑吧，孩子們就去上班吧！”他心裏怕慣了，他怕這事兒不成，別再牽累了孩子。
“啊，行，對，孩子們就都上班，咱們這些老棺材瓤子去給他們跑！行，都散了吧，我就不留大家吃飯了！”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今天不是禮拜天嗎？廠子不休息啊？”
大家向外挪動的腳步突然齊刷刷的停住了。
“哎呀，對呀！這一天天的，那就大家都回家歇著吧，禮拜一，禮拜一，還是八點，咱們廠門口見。”
禮拜一，在殷切的盼望中到來了。
一早的廠大門前，多了一些瞪大了眼珠子，穿著老式工作服的老頭兒們。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東張西望，來上班的，那些不認識他們的工人們見到他們的架勢覺得奇怪，看到他們的神情，誰能想到他們是退休的老職工，還以為是哪來的老幹部檢查團呢。
八點沒到，所有名單上的老頭兒都到了。
他們挺著胸脯，即使有拄拐棍的，那拐棍也敲的地面梆梆響，像一群要去鬥架的老公雞。打頭的當然是老周，老劉走在整個團隊靠後的位置。
他們打算直接找廠長。還沒走到廠長辦公室，就被攔了下來，被請到了廠辦，就是之前劉萬柱去過的那個辦公室。那個小姑娘還在那，看到有人領進來這麽多器宇軒昂的老頭嚇的忙站起來。聽人吩咐後，拿了鑰匙，去開會議室的門。老頭團又被請到會議室，小姑娘跑前跑後給每個老頭都倒了一杯水，然後站在墻角。
不一會兒，來了個老頭，
“哎呀，老哥哥們，今天怎麽來這了？”
大家一看，都認識，老周先開了口，
“老牛？”
“啊，老周大哥！”
“這是我們書記！”墻角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過來，向大家介紹到。
“哦，哦！”這些老頭們大概是有些地位受挫。
“一樣，我跟老哥哥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我聽說廠裏來了一群老幹部，大家今天怎麽這麽齊整，想起來來廠裏看看了？”
“啊，行，你當書記就更好了，我之前來好幾回了，都是這小姑娘也不說你是書記呀，早知道早就不用這麽見面了。也沒什麽，聽說廠子要分房子了，我們這些都退的早，沒你那麽有前途，家裏的孩子不爭氣，就得早點把位置讓出來，這現在，家裏都住的緊巴，我們就想，能不能把我們之前分的房子退回給廠子，算是給孩子加分，給孩子分套新房子。”說著，老周把手裏的不知道從哪弄的文件袋非常正式的遞給老牛。
老牛拿過來打開文件袋，把裏面的材料拿出來看了看，擡起頭說，
“這樣吧，具體分房的方案還沒最後確定，我們廠裏得研究研究，盡量做到最大限度的讓大家滿意。”
“行，你們好好研究研究。”老周回應著。
“啥時候給信兒啊？”拄棍的老頭急切的說。
“這個還不好說！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的算的，我剛才不是說得研究，得廠裏開會研究。”
“大概呢？”
“這個大概也大概不上來啊！”
“那我明天還來！”那老頭瞪著眼睛倔強的說。
“哎呦，這樣吧，明天你就別來了，我的老哥哥，下禮拜一吧，下禮拜一我初步給你們個答覆。”
“行。”那老頭幹脆的回答。
“呵呵，行，大家再喝點兒水，現在太早了，要不然上食堂吃點兒飯。”
“我們就不吃了，下禮拜一有信兒就行。”
其實，那個拄棍的老頭在這次集體活動中是有任務的，並不是老周他們給他的任務，是他老伴兒和孩子給的任務，他們認定了這次他們去申請住房是要大鬧一場，他打不動罵不動，這就在眾人眼裏缺乏積極性，畢竟是為了自己家的事兒，只不過是大家一起擠大堆兒，要個聲勢，沒有體力，該怎麽辦呢？索性周日他們家人在從老周家回去後，馬上開了個分會場，他老伴讓他只要一開鬧，他就躺地上裝病。今天早上老伴幫他把冬天的棉褲套上了，怕他躺地上真摔傷了可就不好伺候了，他一邊穿一邊想，如果給他送醫院，他就住在醫院裏，也比住在家裏松快。所以，他以挑釁的語氣質問了牛書記，否則，他從周日就準備好的鬥志，回到家會憋壞的。
沒等到下禮拜一，在劉萬柱忐忑焦急的等待中，家昌周六帶回了消息，這些舊房子回到分房序列裏，但凡交舊房子的，按房子的情況給打分，分數記到在職員工分數上。這樣一來，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著實高興了一下。劉萬柱突然問兒子，
“他們什麽時候來看房子？”
“大概下禮拜！”
“不行，兒子，快，咱們得再蓋點房子！”金鳳忽然說。
一家老小被金鳳的話鎮住了，一聽這話，劉萬柱也覺得有道理，慧娟一聽也少有的發了言，
“娘，我用不用叫我兄弟來幫忙？”
“行，快叫，越快越好！”
周日，老鄭家成了工地，原來接出來的房子也拆了一部分，因為有面墻影響了整個房屋面積的最大化。
慧娟的弟弟們不只自己來了，還領來了自己的大舅子小舅子，一時間都有些轉不開身。
慧娟在鄰居家借了火給大家做飯，老鄭太太帶著兩個孩子全員撤出了工地，她不能讓孩子在這跳跳蹬蹬的發生危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和房子比，孩子更重要。
正當老鄭家熱火朝天的蓋房子的時候，發現他們家並不是唯一有這種想法的聰明人家，好多家庭一早兒就被周圍的氛圍所熏染，更有後來居上的架勢。
更讓人意外的是，周一時，家昌去上班之後，老沈家的男人們的媳婦們和孩子們陸陸續續，拉幫搭伴的投奔而來，背著拉著孩子的同時，大麻袋，小編筐的還帶了上門禮，一些自家土特產。慧娟的飯有些不好做了，家裏徹底亂了套，女人和孩子們跑進跑出，搞得建設進度比前一天慢了很多，不時還有孩子的哭鬧聲。
下午四點多，家昌的老丈人也姍姍來遲。這時候，不只是慧娟皺了眉頭，鄭老太太也有些吃不消了。正在這時，一個老鄰居跑來了，
“老嫂子，忙著吶？我老劉大哥在嗎？”
來人是老徐頭兒，老劉的老工友，這次老年討房團的成員之一。
“啊，老劉啊，老徐來了！華兒，去進去叫你爺爺出來，說你徐爺爺來了！”鄭老太太安排著鄭華去找劉萬柱。
老徐頭站在老鄭家門口，貓著頭往裏邊看，不時還得躲過來回跑的孩子和搬磚的男人。
“老徐呀，是老徐來啦，有什麽事兒嗎？”劉萬柱雖是在裏面，其實，他主要是負責和親家老沈頭聊天，聊天的內容是對房子未來的展望，而這展望主要是老沈頭的主要話題。當劉萬柱知道鄰居來找他時，忙急著往外走，老沈頭因為談話的對象有了位移，也就跟著走了出來。
“啊，老劉大哥，你慢點兒，慢點兒！”老徐一邊說著，一邊象征性而顯得很殷切的伸出雙臂，做著接應劉萬柱的樣子，好像劉萬柱不是從自家的房子出來，而是從一頂轎子裏出來的縣太爺。
“有事？你看我家這亂的，就不你進去了！”老劉一邊往外跨著繞著走一邊接著老徐的話。
“啊，那什麽，我就不客氣了，我聽說你家在蓋房子！”
“啊！”
劉萬柱雖知道這眼前的事兒是明擺著的，可老徐的話明顯是話裏有話。這蓋房子的事還用聽說嗎？所以，他打算聽聽這不常來往的老工友話裏沒說的話是什麽，就沒多答一個字。而一旁的老鄭太太一邊像是在看著孩子，一邊用眼掃著自己的老伴兒，那眼神兒也是讓他別多說話，等著對方的意思。
“這不是，我家會幹這個的就沒個人，我跑了一天了，也沒請個信得著的人，你說這蓋房子，可不是小事，總不能把磚摞上就行。我聽鄰居說你家幹的快，人手多，你看看，能不能？哦，當然，該多少錢我出，能不能幫老弟一回！”
“這！”劉萬柱一聽這話，還真有點兒猶豫，他家裏人手多，一半是女人和孩子，再說，那都是親家的人和親家的親家的人。還沒等劉萬柱給出回話，旁邊的親家老沈頭往前上了一步，
“哎呀，那有啥不行的，都是鄰居嘛，哎呀，我這親家呀！這事兒我定了，裏面幹活的那都是我兒子和我親家的兒子，我說了算！”劉萬柱想拉老沈頭，不想讓他趟這水兒，可已經來不及了。
旁邊門口拉家常的女人們聽話兒也湊了上來，把老徐頭圍在了中間，老徐頭一聽這事兒成了，樂呵呵的看著這位“親家”，可見了這麽多的女將又有些疑惑的躲閃著。
“老劉啊，你去看看，裏面的活還有多少了，讓他們手腳麻利點兒，我先跟這位，老徐是吧，我去看看，去打打前站，一會兒等我回來，我給他們開個會啊！”說著，老沈頭背著手兒跟著老徐走了！女眷們也拉著孩子看熱鬧兒似的浩浩蕩蕩跟了去。
劉萬柱看到這架勢有些惴惴不安，看了看老鄭太太，
“他娘，你說這事兒能行嗎？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
老鄭太太說不上來。
“爹，要不，我去把我爹叫回來吧！”慧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們身邊，剛才人太多，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話，現在人都去“看房”了，她才敢出個聲。
劉萬柱覺得如果把親家叫回來，有些不合適，可是，不叫回來，說不上哪出了問題，就是覺得心裏忽忽悠悠的。
“哎，算了吧，親家要是能掙點兒錢，不也是挺好的事兒嘛！又不是咱去找的老徐，是老徐找的咱！這要是讓你和家昌去幫忙，咱肯定不好意思要錢，讓親家出來一趟，咱不能好好招待，還能擋了人家財路啊！”
老鄭太太皺著眉頭，說著寬老劉頭也是寬自己心的話。說著，拉了拉慧娟，慧娟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不由自主的又向剛才老沈頭帶隊走出去的那條路看了看，雖然他們已經走的沒了影兒，慧娟好像依然看到了自己爹的背影，心裏有些擔心。
第二天，老鄭家的建築隊就成立了，確切的說，應該是成立於老鄭家的老沈家的建築隊。以老沈頭為首，帶了兩個男人以及所有女人轉戰老徐家，而且，不知道是誰傳的話，這建築隊成立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到半天的功夫，已經有別家在排隊等著請他們蓋房了。
老劉頭和老鄭太太以及家昌和慧娟已經放棄了前一天的忐忑，因為，在誰家幹活，誰家管飯，糧食告急的事情稍微有些緩解，但是，老鄭太太和慧娟的新工作又來了，她們成了孩子王，原本只需要照顧鄭華和鄭齊的老鄭太太，現在要擔心一串兒叫不出名，分不清家的孩子，最後，她想出了個好辦法，她拿出了小牌兒，就是紙制的麻將牌，在露天開了一個麻將學習班，學習班的學員就是那些孩子。開始孩子們還挺有耐心的，他們沒玩過這種玩意兒，後來，他們就坐不住了，又開始滿胡同無休止的跑。這裏屬鄭齊最小，穿在奔跑的孩子串兒最後面，時不時的有被甩出串兒的危險，老鄭太太就在後邊跟著護著跑。沒有幸免的還有那幾只下蛋的雞，這幾天被這些孩子用樹棍捅的，好像失去了下蛋的能力，一到吃飯的時候，鄭齊就嚷著要吃蛋蛋，而其他孩子也跟著學著要吃蛋蛋，沒辦法，老鄭太太拿出了錢，讓慧娟去買了些回來，眼看著別的孩子像小老虎似的雙手齊下，幹活的男人們也沒有謙讓的意思，從來都是有鄭華把蛋蛋送到嘴邊的鄭齊沒有一絲要去爭搶的神情，老鄭太太急了，她平生第一次大吼了一聲，
“都給我放下！”
孩子和大人們都嚇了一跳。老鄭太太這時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都洗過手了嗎？”大人和孩子都面面相覷，這飯也不是頭一頓吃了，怎麽突然讓洗起手來，但是，老鄭太太的震懾力還是有的。大人和孩子都老老實實的放回了手中的雞蛋，去洗了手。老鄭太太襯大家沒註意，拿了兩個雞蛋揣在了兜裏。
“都洗幹凈了嗎？來，奶奶給分蛋蛋啊！”老鄭太太順時針把雞蛋一個一個分給每個孩子，大人她可不管，結果，孩子都人手一個，雞蛋就剩三個了，大人們也就不好伸手去拿了。還好，這時候，慧娟的雞蛋茭瓜餅上了桌。
這天下午，老劉家的工程終於基本結束了。老沈頭來催了兩遍，把他的全體隊員都弄到了“建築隊”的崗了。
老鄭太太在和慧娟收拾著屋裏，卻不忘讓鄭齊跟著，拉著衣襟兒，鄭華偶爾能幫些小忙。
家昌帶回來了一個讓大家意外的消息，分房小組下來量房，發現很多家都在加蓋，而經過廠裏的統計，接班員工家裏有房的也不少，原來的房子不夠分了，他們需要再研究。
再研究，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老鄭家忙活了一大頓剛蓋好的房子要不算數了？
晚飯時候，老沈家建築隊的工人們也回來了，他們的雇主也聽說了這個消息，要先停工，雖然停工讓他們有些失望，但是，他們是拿了工錢回來的。這工錢雖說不多，但是，他們是高興的。
晚上，新房舊房裏都睡的人，鼾聲此起彼伏。
第二天一大早，老徐頭又來了，他家覺得還是應該把房子蓋完，就算住不上新房，這舊房擴大了，也寬寬心。於是，老沈頭的隊伍再次生龍活虎的出去了，當然是吃過早飯。但是，家裏的農活怕是要耽誤，所以，女人和孩子們打算下午回去了，有些過意不去的老鄭太太又拿了些錢出來，讓慧娟看著給買些東西給帶回去，慧娟轉了兩個小時回來，不知道怎麽做到的，一家給扯了一塊花布，又體面又實在，老鄭太太挺滿意。
中午飯，有兩只下蛋的雞在鄭齊的哭聲中進了鍋。
雞肉，鄭齊和鄭華一口沒吃，撇著嘴看著這些天他們追著人家跑的孩子和孩子的媽媽吃著他們每天的“咯咯”。鄭齊終於忍不住發了個大脾氣，邊哭邊喊到，
“走！走！別吃我的雞！”老鄭太太嚇壞了，慧娟忙把孩子摟走了。
“哈哈，像個小地主吶！”慧娟的二弟弟的媳婦的嫂子笑哈哈的說了一句，別的女人也都跟著哈哈大笑來著。
“哈哈，小孩子，脾氣還不小，雞就是給人吃的，農村要都是像你這樣，種的莊稼不能吃，養的雞鴨不能吃，那不得餓死。”
女人們繼續高興的嘴邊流著油啃著雞肉，還不忘給自家的孩子夾到碗裏。其實，老鄭太太知道，這些女人們在家裏可輪不上他們這麽吃雞，家家都有婆婆，公公，男人和孩子，這麽沒收沒管的吃雞，怕是他們這輩子頭一回。
老鄭太太看著大孫子大孫女徹底讓雞成了別人的，她更著急，慧娟把老鄭太太偷偷叫到一邊，告訴婆婆，她已經留了一小碗。
女人和孩子們終於撤離了，老鄭太太本來單薄的身板，這回像要閃了架了似的。這老劉頭可就沒這麽好命了，他被召集到老沈頭的隊伍去幫忙了。
晚上家昌回來，關於分房沒有什麽新消息。
慧娟把留的那小碗雞肉拿了出來，而鄭齊好像已經忘了中午的事情，坐在慧娟懷裏，慧娟幫他剃了兩塊雞肉，他吃得很香。
老沈頭的建築隊在周末做完了接的活，也打算回去了。剩下的那兩只雞，終於在最緊要關頭，也投身到了鍋的懷抱。
鄭齊又大鬧了一場，可能是這些天玩的太瘋了，又經歷了兩次失去“朋友”的痛苦，晚上，鄭齊發了燒，一家人忙的團團轉，卻發現他身上起了好多小水泡，小屁股上都是，老鄭太太嚇得發了蒙，家昌趕緊把孩子送到了醫院，老鄭太太，老劉頭，慧娟隨後也到了。醫生一看，是發了水痘。大夫給打了針開了藥，說是過些天就好了，不過不能撓，撓破了會留疤。
因為孩子發了水痘，老沈頭兒的建築隊回家就沒像女人們回去時那麽大動幹戈了。老沈頭臨走，塞給了老劉頭一把錢，是他這幾天賺的。老劉頭實打實的推脫，老沈頭卻是掙命的說，
“哎呀，這些天，這些小王八羔子跟你這撒了不少歡兒，孩子們的咱不能要回來，我這點兒我也沒處花去，給我大外孫子買兩個罐頭吃！”說完，按了按老劉頭的手，老劉頭不好再推脫。多年的老哥們兒，很多話是不用說的。
在鄭齊的水痘痊愈的時候，家昌廠裏的分房事宜終於有了進展。按原有面積記分，加蓋的一律不記在內，因為，原有的建築工地不夠大了，所以，這片老房子要拆了，作為新房的開發用地。老鄭家不只白忙了一場，而且，馬上面臨沒有房住的問題。在新房蓋起來之前，他們必須自己找地方住。
劉萬柱後來才知道，其實他們家也不算委屈，如果他們廢寢忘食大張旗鼓蓋的房子真算面積的話，他兒子家昌的分數恐怕要遠遠的被別人落在了後邊，他們家房子的面積實在是太有限了，他們除了原有的院子小，而且，還讓出了胡同的路，有很多家，只給胡同留了一個人走過去的縫，而旁邊的鄰居一致以此為“紅線”，各家齊頭並進。
分房的事終於落到了紙面上，交老房子，算分數，加分數，按圖紙分房子，老鄭家的房子終於在紙面上成型了。是一套三樓的二居室。一年以後入住。
舊問題剛解決，新的問題又來了，這等新房的一年一大家子住哪呢？鄭華又恰恰在這時候該去上學了！
老沈頭又來了，他是來探求結果的。當他以最短的時間了解問題的關鍵後，面對一籌莫展的老劉頭，他卻笑哈哈的，
“我說親家，你說說，我這步棋算不算是歪打正著，我楞是在這麽個空兒領著大夥賺了那麽仨瓜倆棗的，你說巧不巧！”
說到這，老劉頭覺得是那麽回事。
“親家，我就知道我們倆的緣分是跟著享福來的，好日子要來了，以後我再來看你，可就上樓嘍！聽說那就不用生火做飯，冬天也不用燒炕！那才是真正的城裏人的生活！哎，要說當初你們來這我給你們指的路不錯吧！那時候哪知道有這後福等著，哎，真是！”
一家人聽著老沈頭替這個家的過往回憶，都默默的說不出話來，是呀，這還能比當年來的時候更難嗎？不就是找個地方住一年嗎？
“哎，親家，那這一年，你們住哪呀？”
慧娟捅了她爹一下，心說，這現在愁啥呢呀！
“可不是，實在不行得租房子住，哎，又不是沒租過！”老劉頭說著，像是在說著反話。
“你們老兩口也不上什麽班，跟我走吧，你們這一大家子要租房子，肯定不好找，要是少兩個人，找個小房子擠擠應該也少花點錢吧！我那有地方，有我住的就有你們倆住的！”
“回去？”老鄭太太有些遲疑了。
“哎呀，家昌他娘，我知道你擔心啥，有啥的，你們這是衣錦還鄉！現在誰也不敢說你啥了，他們誰要敢說啥，我拿鋤頭刨了他！”
商量了半天，老鄭家一家還是覺得老沈頭的建議是最有效的，他們最終決定，老兩口帶著鄭齊回農村，家昌兩口子帶著鄭華租個小房子，對，就這麽著了，就一年嘛。
剛決定了房子的事，一直沒插上嘴的慧娟說了一句話，
“那這蓋房的磚也這麽白交了？”
“這磚可是自家的，他不能不讓拿走！可是放哪呀？”劉萬柱接話到。
大家才覺得這話不假，既然面積不算，磚可是自己的。可這磚要著有什麽用呢？又換不回錢，又沒地方放。也許能找到要些舊磚頭的，在這個年代舊磚頭也是好東西，可是，一時上哪去找這樣的買主呢？
“親家，不為難，我明天就回去套車，運回我家去，廢不了，就是蓋豬圈也不能便宜別人嘍！”老沈頭信誓旦旦的說。
一聽這話，全家人接不上話了。這時的突然沈默，讓他們聽到，好像不遠處有誰家在敲墻，他們知道，又有人想到他們前面了。
第二天，他們就找到了房子，還是親家老沈的親戚幫去找的，還是原來他們剛來的時候那個老太太家，老太太已經不在，房子給了她兒子，老沈頭的親戚一去說，老鄭家第二天就可以搬了家。
老沈頭從老家套了馬車來，先幫老鄭家一家搬家，回去時就拉上磚，來來回回，反正都是自己家的活兒，只要不用錢，力氣還是閑著的。
還沒等搬完家，就又有人上來搭話，問這幫搬家要多少錢？老沈頭先是一楞，一想，這磚頭又不會跑，這上門的錢可是不等人的，於是，商量了價錢，答應給老鄭家搬完就去，不過，管拉不管搬，管運不管摔。
搬到新家，老鄭太太卻突然做了個決定，她不去老沈家住了，老劉也不去，鄭齊當然更不用去。一家人擠擠總還是可以的。她想起那天吃雞肉，鄭齊被叫做“地主”，她不想去擔那個風險，也不願意去想那說“地主”的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她的主意是打定了。
當年的小屋住當年的三口還算富餘，可是要住四個大人兩個孩子，還有那麽多的東西，怕是有些為難。鄭老太太依然不改主意，其他的她就不說話了。
大家知道這決定就這樣定了。也就沒有人再反駁。
進進出出搬著東西的時候，忽然，老鄭太太開始翻東西，慧娟問了幾聲，老鄭太太才突然說道，
“娟呀，你爸那雙破棉鞋你看見沒？”
“我給扔啦！太破了，鞋底都斷了三段。”慧娟解釋到。
“啊！扔哪了？”
老鄭太太停下了手上的翻找，直盯盯的，驚訝的看著慧娟。
“扔那邊舊房子了！咋地了媽？”
慧娟看著面部表情如此嚴肅而驚訝的婆婆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這雙在她這麽勤儉的人看來都不能再撿的鞋，在空間這麽局促的情況下有什麽需要。
“娟呀，娟呀！那鞋裏有媽的錢啊！老頭子啊，快點兒，快回去呀！我的錢呀！”說著老鄭太太帶著哭腔就往外跑，慧娟忙跟著追出去。劉萬柱和鄭家昌也大概聽明白了什麽意思。
老太太跑出去突然又跑了回來，
“孩子，孩子！”她伸手把鄭齊抱了起來。
看見她抱起了鄭齊，家昌忙過去勸到，
“娘，孩子就別跟著去了！”
“不行，得帶著，放這我不放心！”
看到老太太要堅持，家昌接過了鄭齊，慧娟拉起了鄭華，一大家子往舊房子沖去。
最先到達老房子的是慧娟和鄭華。鄭華被媽媽直接拉到了垃圾堆。在這一塊磚頭都是寶的年代，這個平時不太顯眼的垃圾堆，現在卻因為整個片區的突然變遷異常的壯觀，而讓他們擔心的是，垃圾堆上有不少的拾荒者，準確的說是臨時拾荒者，裏面有好多他們熟悉的面孔。
慧娟讓鄭華在路邊等著，自己沖進了垃圾堆，不顧一切的去尋找那雙她熟悉的破的不能再破的鞋。
接二連三趕上來的鄭老太太，家昌和劉萬柱也馬上投入了尋找“破鞋”的行列。老鄭太太一開始還悶著找，後來她憋不住開始出聲，
“怎麽沒有呢？那麽破的鞋，有誰會要？”
慧娟低著頭，臉憋得通紅，眼珠子幾乎通紅，她知道如果這鞋要是找不到，她的罪過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這時候，路邊拉著弟弟玩的鄭華喊著鄭齊，
“別跑，別跟著跑，他是瘋子，媽，你看大齊呀！”
找鞋的大人們聽見孩子的叫聲，馬上都循聲看過去。一個瘋子被一群小孩子圍著，鄭齊也正跑過去，鄭華正跟著弟弟跑，惱怒的不讓弟弟去。可能是因為鄭華有些怕瘋子，所以，小臉通紅，求助的喊著慧娟。
這時候的鄭老太太突然從垃圾堆上踉蹌的往下跑，沖向瘋子。家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不知道母親要做什麽，為什麽會向瘋子沖過去。
慧娟這時候卻喊了起來，
“家昌，鞋，瘋子穿的鞋！”
家昌這才發現，一蹦一跳的瘋子腳上穿著的正是他爹劉萬柱以前穿過的那雙破得不能再破，他早以為被丟棄的鞋。
一家人都跑過去追瘋子，瘋子見這麽多大人跑過來，受到了驚嚇，開始撒腿跑，老鄭太太和劉萬柱最先被自己的體力不支退出了追趕的行列，而家昌最終抓住了瘋子那打著硬板的衣服。瘋子喊著，打著，家昌顧不了那麽多，幾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這時候，慧娟也趕到了，兩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瘋子按倒在地上，開始在瘋子的踢蹬下扒瘋子的鞋。
周邊的小孩嚇壞了，這麽大的陣勢使那些臨時拾荒者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圍過來，想看清眼前這奇怪的場面，到底是為哪出。
瘋子力氣很大，可架不住家昌兩口子死命的按住他。終於慧娟扒下了第二只鞋。瘋子大概也是累了，躺在地上大哭，耍賴。
不知道是誰把警察叫了來，警察是這片的片警，對這片的人都基本知道，警察也不明白這平時不吭不聲的兩口子今天這鬧的是為什麽。
老鄭太太忙過來解釋，
“大侄子，大侄子，這鞋是我家的，搬家時我這敗家的兒媳婦給扔了，我說了她一通，讓她給我找回來，這一找，發現被這瘋子穿著，這不就急了！”
警察看看滿頭大汗的慧娟像護孩子似的緊緊抱在胸口的一雙破的不能再破的鞋，似乎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能接受的問，
“那鞋都破成那樣了，老太太，那瘋子也是人啊！”
老鄭太太聽到瘋子也是人，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光著一雙又大又臟腳的瘋子，馬上說，
“那啥，我回家給瘋子再找一雙！”說完，老鄭太太就覺得這話說錯了，找雙鞋難道能比這雙還破？這搶這雙破鞋是為哪般呢？
“那就這雙給了他就得了唄！”旁邊圍觀的有人說話。
“這雙，這雙！”老鄭太太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她又不想當著大夥的面說她把錢藏在鞋裏了。
“等我拿回家補補，再給他行不？”慧娟急得哭了起來。
家昌忽然脫下了腳上的鞋，給瘋子套腳上了，瘋子覺得有人碰他腳，坐了起來。穿上鞋之後，瘋子又樂呵呵的跺了跺腳，高興的跑走了，後邊跟著一幫小孩子。
鄭華和鄭齊看見媽媽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這回行了吧！”家昌說。
“大家都散了吧！都散了吧！以後扔東西都家裏商量商量！”警察跟圍觀的人說著，其實，他心裏已經猜出了八九分，這樣的事，老鄭家不是頭一份兒了。
家昌光著腳，抱起了鄭齊，往租的房子走。正趕上老沈頭幫人搬家趕著車往這片走，看到姑爺光著腳，馬上跑了過來，
“家昌，咋光著腳呢？”
家昌只叫了聲“爹”就沒回話。
老沈頭又看到家昌後邊鄭華拉著媽媽的衣襟兒，抽抽搭搭的跟著，老鄭太太和劉萬柱跟在後面，一大家子滿頭是汗，卻像霜打的茄子。老沈頭忙回身跟馬車上托他搬家的主雇交代了一聲，把馬車頭回轉，讓這一大家子上了馬車，又給送到了他們租的房子那。
一路上，盡管老沈頭一再的問，只有慧娟抽泣的回了一句，
“爹，你別問了！”
老沈頭把這一大家子送到了地方，就回身趕著車去幫人搬家了。
剛到家，老鄭太太就拿過慧娟懷裏抱著的鞋，鞋墊兒底下，錢一張不少。她很高興。她抽出了兩張大團結，拿給了兒子，
“家昌，去買雙新鞋去！”
家昌沒有接。
老鄭太太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懸在半空拿著錢的手，不知道該怎麽辦，轉眼，忽然哭了起來。家昌一見老太太哭了，又不知所措。
“娘，我不要新鞋，你咋還哭了。”說著，勸起了老太太。
“我知道，你們都怨我，我還說慧娟，是我沒把家管好，差點讓錢打水漂，還怨別人，害你們丟人，害你們跟瘋子搶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們！”
“娘，我沒怨你，我是生我自己的氣，要是我能賺得多點錢，就不用讓一家人過得這麽緊巴，也用不著這麽藏著錢！”
“家昌，你娘沒事兒，你去老房子那邊看看你老丈人，給他搭把手，別讓他累著了！”老劉頭跟家昌說著，推了推他。
慧娟幫家昌在剛搬過來的一堆東西裏又翻出了一雙鞋，又找出了兩副勞保手套給家昌拿上，家昌悶著頭走了出去。
老鄭太太還在默默的流著淚，慧娟遇到這樣的事兒也是不知所措。這時候，房東老太太的兒子來了，
“嬸子搬來啦！”
大家一看到房東來了，趕緊停了手上的活計，迎了過來。
老鄭太太把臉上的眼淚兒抹了抹。
“大侄子，有啥事兒？”
“那啥，我沈大爺剛剛又去找我了，我過來看看，這房子是緊巴點兒，是這樣，我這房子也不住，要不你們就都住吧，就當給我看房子了，要不，這一大家子也住不開啊！”
“啊？大侄子，我們用不了住那麽多房子，也就住一年，擠擠就過去了！”
“嬸子，不多要你們錢，我小時候也沒少吃我沈大爺家的菜，租這一間管你們要錢就怪不應該的了。啊，就這樣啊，鑰匙在這呢，你們收拾吧，我走了！”說著，就走了出去。
一家人跟著送了出去，老鄭太太甚至說出了要留他吃飯的話，也沒能再把他拉回來。
一家人回到院子裏，慧娟心裏挺高興，可是她要看著公公婆婆的臉色，當她看向婆婆的時候，她發現婆婆又哭了，
“哎呦，這親家，老劉啊，你說這親家！慧娟呀，多虧了你爹！這親家呀！”一向心思頂清晰的老鄭太太這時卻語無倫次起來。
“家昌他娘，你就別哭了，這不是好事兒嗎！咱記得親家的好，以後咱過好了讓家昌把他接來，也享享福！”說著，老劉頭也覺得眼圈發酸，卻不好當著兒媳婦的面真把眼淚流出來，忙對慧娟說，
“慧娟啊，快，先別收拾屋子，快做點兒飯，一會兒我也去幫你爹去給人搬家，晚上回來，我們老哥倆喝兩口。”
“爹，你就別去了，那不是有家昌幫著呢嗎？”慧娟為難的說著。
“哎，我這閑著也是閑著，活動活動也好！”
“慧娟，你就讓他去吧！”老鄭太太幫腔的說著。
“行，那爹，你等我也給你找個手套。”慧娟這才露出了笑容，誰不心疼自己的爹呢？盡管她知道爹是去賺錢，可那也是自己的爹呀！
就這樣，老鄭家可以踏踏實實的住著老沈頭幫租的房子，老沈頭也高高興興的趕著他的馬車，幫人搬了好些天的家，最後，又運回老家好多車的磚，不只是老鄭家那後蓋的房子的磚，還有些他和老劉頭撿的磚，他計劃著要把家裏的房子好好翻修翻修，而不只是要砌個豬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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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班，家昌一直沒放下打零工的心思，只要有空，他就盡量去賺點兒錢，有時候也拿不到錢，他不好意思，而且，他也發現，拿不到錢的時候也沒關系，那些付不起錢或者他幫白幹活的人家，往往是最實在的幫他介紹新活，像他的活廣告，平均算下來，也算都沒有白幹。
慧娟除了管一家的生活起居，老家一兩個月會有人送些時令的蔬菜和糧食，而冬天的大白菜也是不用買的，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有時候張著手，不知道該怎麽做好這一家子的飯。有一天，她特意回了趟老家，拿回來幾只小雞，圈了兩個雞籠，慢慢的，雞長大了，每天都有那麽幾個雞蛋。餵雞的活先是鄭華的，後來，鄭齊也呀呀的跟著。雞蛋每天就那麽兩三個，鄭齊一定有一個，剩下的慧娟盡量變著法的讓大家都能吃到點兒，和上面放上蔥花攤成餅，或者加上面放上辣椒，放上醬，加水和開，放到鍋裏蒸成所謂的雞蒸醬。趕上這幾只雞心情好，鄭華也能吃上個煮雞蛋。
鄭華也喜歡吃煮雞蛋，但是，她從來不跟弟弟爭，而且，還能幫弟弟剝雞蛋皮，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餵給弟弟吃，即使是雞蛋殼上沾了點兒雞蛋白，她也要認真的用小手弄下來，餵到弟弟嘴裏，自己從不偷吃。慧娟看著可憐，可也沒辦法，她想再多養幾只，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鄰居有說她家雞總咕咕的叫，就連晚上都下蛋，搞得鄰居休息不好。她知道，雞晚上是不下蛋的，可是，她不能再多養了，她怕這幾只也不讓養了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孩子也一天一天的長大。現在住的房子就有點兒緊巴了。當年劉萬柱一家來到這兒，先是租房子住，後來劉萬柱上了班有了廠子裏分的這套房子，家昌長大了，他們在有限的空間裏隔出了一間，在那間房裏，家昌為找不到媳婦哭泣，也在那間房裏，他和慧娟迎來了鄭華，又漸漸養大了鄭齊。
最近，家昌聽廠裏的同事說要分房子了，但是，有了房子的就不能再分了。由於他平時有空經常幫同事家裏盤炕，裝土暖器，他憑著這有限的關系知道了一些廠領導的家在哪。可是，就那麽去怕是不行，他從沒摸過當官的大門，就別提該怎麽做了。除了他們找他幹活，他從沒多過嘴，提過條件。
他回來把事情和家裏商量，全家人對這件事高度重視起來。雖然，他們住的就是廠裏的家屬區，但是，他們不敢問，如果事情真是像家昌聽回來的那樣，那麽，其他家裏應該也不甘心，一定也在找門路，如果正撞上，憑他們家這些年遇到事情時的結果，他們一定是占下風的那個，所以，他們不能去和鄰居打聽。
這幾天，那些胡同裏七嘴八舌的媳婦、婆婆們也都好像安靜了不少。家昌一家子誰都不知道廠裏準備要分的房子是什麽樣，但是，他們想，那一定比這個房子要好，要大，要明亮，要體面。一家子合計了半天，也沒什麽結果，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該怎麽辦，因為，他們家一直是躲著人過日子的，這次要去找人，他們不知道該怎麽下手。最終，劉萬柱發了話，
“趕明兒，我去找找人吧！”
一家子沒有主意的目光，投向了這個已經退休的一家之主。
話是這麽說，他也不知道該找誰，但是，房子這種大事，他覺得他這個一家之主雖說不那麽有分量，可一直是他讓金鳳有了家，他給兒子娶了媳婦，這回又遇見了大事兒，他該走一趟。金鳳和他商量來商量去，最終的主意依舊是他該去廠裏走一趟。
第二天，誰也沒問他，慧娟忙著家務，鄭老太太不做聲，家昌照常去上班，鄭華和鄭齊圍著雞籠轉。劉萬柱穿了身幹凈衣服，走出了家門。
他本想去找當初介紹他工作的那個老房東老太太的兒子，可是，又一想，還是應該去廠裏轉轉，知道到底是怎麽個分房法。於是，他就徑直的來到廠裏，沒找家昌，直接到了廠辦。
廠辦的門是開著的，裏面有個小姑娘坐在那正分著手裏的一張一張的紙。劉萬柱敲了敲門，小姑娘聽到敲門聲擡起了頭，
“這位大爺，你找誰？”
“姑娘，我打聽點兒事兒！”
“什麽事兒？進來說吧！”
劉萬柱聽見讓進去，他就挺高興。
小姑娘繼續分著手中的紙。
“姑娘，我是這個廠的老員工，退休了，我想問問，我聽說，這廠裏又要分房啦？”
“呦，大爺，都退休了，您的消息可是夠靈通的啦！是啊，要分房了，全廠都傳開了！”
“那像我這退休的有沒有？”
“退休的，應該沒有吧，不過，你現在應該住著廠子原來分的房子吧！”
“哦，是住著，那我換一套行嗎？”
“那是說換就能換的呀？怕是不行吧！”
“那現在在廠的員工呢？沒房子的！”
“那得看幹了多少年了，還有家裏幾口人，什麽工種，挺多條件呢，然後就能算出個分，按分分。分少了，像我，就想都不用想，算都不用算，肯定沒有。”
“那我要是拿我的房子給你，能幫你加分不？”
聽到這，一直低頭分著手上的紙的小姑娘忽然擡起了頭，疑惑的看了劉萬柱一眼，然後，呼的笑了出來，
“哈哈，老大爺，你說什麽呢？你要是把你的房子給我，我當然願意了，你又不是我爸，憑什麽把房子給我呀？”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把房子給你，能給你加分不？”
小姑娘忽然不笑了，
“應該，我想，應該行吧！不知道，沒聽說，不過聽上去，我想行吧！”
“哦，行，那你忙吧，謝謝啊！”劉萬柱說著，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小姑娘忽然跟著跑了出來，
“大爺，你是無兒無女嗎？”
劉萬柱很高興的沒回頭擺了擺手，心說，我哪能無兒無女，好在我讓我兒子接了我的班，沒想到，我還能給我兒子加分呢。
劉萬柱慢慢悠悠的往家走，他對他今天出來這趟很滿意。忽然，他又一想，不對，這都是那小姑娘說的，她說的又不算，她連她自己能不能分到房都不抱希望，我怎麽能信她的話。想到這，劉萬柱又覺得不能馬上回家，他看見道邊有個不知道誰家扔的扣在地上的半個破缸，他走過去坐在上面，一邊歇腳，一邊想著這事兒怎麽又回到原點了呢？
正歇著，他看到眼前顛顛兒的走過去個老頭，他猛的站起來，
“哎，老周，老周！”
那人停下腳步，轉身看到他，又歪著頭琢磨了琢磨。
“老周，我，老劉！劉萬柱！”劉萬柱看那人的反應，知道那人還沒想起他來，就提示到。
“哦，哦，老劉，你怎麽跟這坐著？”說著走了過來。
“沒事兒，坐會兒。你這是上哪去？忙顛顛兒的！”
“哎呀，這不是聽說廠子要分房子，我那老伴兒催命似的讓我去問問，你知道，我們那一家子都擠在那小房子裏，到現在我那老兒子還沒娶上媳婦呢！”
老劉聽話來了神兒，他覺得他叫住他沒叫錯，本來他叫老周是鼓起勇氣叫的，他不太常和這些老工友聯系，他不願意打聽別人的事兒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和別人交換說出自己家的事兒。
“那有信兒沒呀？”
“有啥信兒呀，我跑過兩趟了，我那大兒子不是在廠裏接的我的班嗎？我現在就盼著他能分到一套，可是，比他資歷老的，職務高的有的是，這麽大的廠子，怎麽能顯著他呀！他平時就知道傻幹活，讓他自己去活動活動，他就是死在家裏也不去。我這老頭子欠他的！”老周氣呼呼的說著，“一家子就等我呢！你說我要是有那能耐，當初還能退休讓他接班。哎，死馬當活馬醫吧！哎？對了，你不會是也來打聽這事兒的吧！”老周又開始歪著頭打量這劉萬柱。
“你沒看我在這傻坐著呢嗎？沒戲，我沒你那麽有能力，我今天頭一回來！正跟這化一化我這心呢。”
“咋地，涼啦？”
“沒辦法呀！”
“你去找的誰呀？”
“我能找誰呀，誰誰都不認識！我那大小子也悶，問啥啥不知道，他都不知道，你說我這退休這麽多年的，更不知道了！”
“哎呀，都一樣，對呀，你跟我情況差不多呀，看來是真要不好弄啊！”
“老周，你說咱那小房子要是不要了，給兒子加加分行不？”
“那要行感情好了，那些兒子不用接班的這次聽說都可以把老房子換新房子。可是，沒聽說有沒有這加分的政策呀！”
“那像咱這樣的應該也不只咱老哥倆吧！”劉萬柱小心翼翼的說著。
“那可不，我，你，大個子，禿子，不少呢，都是因為孩子沒工作提前退的，好讓孩子接班。哎呀，我覺得這事兒沒準兒能行，快點兒，我得去廠裏找去，別等他們把房子都分了就啥都來不及了，下回分房子不定猴年馬月呢！哎呦，不行，就我這一個去可不行，也不急這一時，那什麽，老劉，你跟我走，不介，你說說你還認識誰家，像咱倆這樣情況的？咱倆分頭去找去，我估計他們肯定也都想分上房，咱們一起去找去，讓給孩子們加分，不過，這事兒沒去正式找之前，得小聲點兒。你說說，你都認識誰家，咱倆今天就把這事兒辦了，就是到半夜也得辦了，明天就去廠裏去正式說。省得夜長夢多！”
老周上班那會兒就是個頂機靈的人，就是家裏孩子太多，他的機靈都讓孩子們張開的嘴給咬沒了。
半夜11點，老周家裏三層外三層的站著人，除了他們家的人外，就是他的這些老哥們，當然，還有這些老哥們認為沒有出息的“接班人”人們。老周有模有樣的坐在他家的那個破板凳上，身前放著個特別‘精巧’的小桌子，其實，這是個多功能折疊桌，可以擴大可以縮小，晚上，還是床鋪。其實，大家也沒什麽說的，大家都盼望著“老周的主意”能夠實現。現在，大家就是要詳細的把這些老一輩的上班時間和退休時間想起來，再把他們的“負二代”的名字和上班的時間記清楚，後面再註明現在家裏的房子在哪，多大，家裏幾口人。有的還中途回家丈量了房子，有的回家叫來了老伴，讓幫想想到底是啥時候退回家的，什麽時候上的班。直到淩晨5點，賣豆腐的都開始吆喝了，才算是勉強整理完。這整理好的單子前面，老周又正兒八經的寫了個申請的說明，說明他們的要求。然後，大家就都七歪八扭的簽上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各自回家，約好一會兒八點，廠門口見。到了這時候，一直沒吱聲的劉萬柱說了話，
“那個什麽，老周啊，這事兒就還是讓我們老家兒的跑吧，孩子們就去上班吧！”他心裏怕慣了，他怕這事兒不成，別再牽累了孩子。
“啊，行，對，孩子們就都上班，咱們這些老棺材瓤子去給他們跑！行，都散了吧，我就不留大家吃飯了！”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今天不是禮拜天嗎？廠子不休息啊？”
大家向外挪動的腳步突然齊刷刷的停住了。
“哎呀，對呀！這一天天的，那就大家都回家歇著吧，禮拜一，禮拜一，還是八點，咱們廠門口見。”
禮拜一，在殷切的盼望中到來了。
一早的廠大門前，多了一些瞪大了眼珠子，穿著老式工作服的老頭兒們。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東張西望，來上班的，那些不認識他們的工人們見到他們的架勢覺得奇怪，看到他們的神情，誰能想到他們是退休的老職工，還以為是哪來的老幹部檢查團呢。
八點沒到，所有名單上的老頭兒都到了。
他們挺著胸脯，即使有拄拐棍的，那拐棍也敲的地面梆梆響，像一群要去鬥架的老公雞。打頭的當然是老周，老劉走在整個團隊靠後的位置。
他們打算直接找廠長。還沒走到廠長辦公室，就被攔了下來，被請到了廠辦，就是之前劉萬柱去過的那個辦公室。那個小姑娘還在那，看到有人領進來這麽多器宇軒昂的老頭嚇的忙站起來。聽人吩咐後，拿了鑰匙，去開會議室的門。老頭團又被請到會議室，小姑娘跑前跑後給每個老頭都倒了一杯水，然後站在墻角。
不一會兒，來了個老頭，
“哎呀，老哥哥們，今天怎麽來這了？”
大家一看，都認識，老周先開了口，
“老牛？”
“啊，老周大哥！”
“這是我們書記！”墻角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過來，向大家介紹到。
“哦，哦！”這些老頭們大概是有些地位受挫。
“一樣，我跟老哥哥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我聽說廠裏來了一群老幹部，大家今天怎麽這麽齊整，想起來來廠裏看看了？”
“啊，行，你當書記就更好了，我之前來好幾回了，都是這小姑娘也不說你是書記呀，早知道早就不用這麽見面了。也沒什麽，聽說廠子要分房子了，我們這些都退的早，沒你那麽有前途，家裏的孩子不爭氣，就得早點把位置讓出來，這現在，家裏都住的緊巴，我們就想，能不能把我們之前分的房子退回給廠子，算是給孩子加分，給孩子分套新房子。”說著，老周把手裏的不知道從哪弄的文件袋非常正式的遞給老牛。
老牛拿過來打開文件袋，把裏面的材料拿出來看了看，擡起頭說，
“這樣吧，具體分房的方案還沒最後確定，我們廠裏得研究研究，盡量做到最大限度的讓大家滿意。”
“行，你們好好研究研究。”老周回應著。
“啥時候給信兒啊？”拄棍的老頭急切的說。
“這個還不好說！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的算的，我剛才不是說得研究，得廠裏開會研究。”
“大概呢？”
“這個大概也大概不上來啊！”
“那我明天還來！”那老頭瞪著眼睛倔強的說。
“哎呦，這樣吧，明天你就別來了，我的老哥哥，下禮拜一吧，下禮拜一我初步給你們個答覆。”
“行。”那老頭幹脆的回答。
“呵呵，行，大家再喝點兒水，現在太早了，要不然上食堂吃點兒飯。”
“我們就不吃了，下禮拜一有信兒就行。”
其實，那個拄棍的老頭在這次集體活動中是有任務的，並不是老周他們給他的任務，是他老伴兒和孩子給的任務，他們認定了這次他們去申請住房是要大鬧一場，他打不動罵不動，這就在眾人眼裏缺乏積極性，畢竟是為了自己家的事兒，只不過是大家一起擠大堆兒，要個聲勢，沒有體力，該怎麽辦呢？索性周日他們家人在從老周家回去後，馬上開了個分會場，他老伴讓他只要一開鬧，他就躺地上裝病。今天早上老伴幫他把冬天的棉褲套上了，怕他躺地上真摔傷了可就不好伺候了，他一邊穿一邊想，如果給他送醫院，他就住在醫院裏，也比住在家裏松快。所以，他以挑釁的語氣質問了牛書記，否則，他從周日就準備好的鬥志，回到家會憋壞的。
沒等到下禮拜一，在劉萬柱忐忑焦急的等待中，家昌周六帶回了消息，這些舊房子回到分房序列裏，但凡交舊房子的，按房子的情況給打分，分數記到在職員工分數上。這樣一來，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著實高興了一下。劉萬柱突然問兒子，
“他們什麽時候來看房子？”
“大概下禮拜！”
“不行，兒子，快，咱們得再蓋點房子！”金鳳忽然說。
一家老小被金鳳的話鎮住了，一聽這話，劉萬柱也覺得有道理，慧娟一聽也少有的發了言，
“娘，我用不用叫我兄弟來幫忙？”
“行，快叫，越快越好！”
周日，老鄭家成了工地，原來接出來的房子也拆了一部分，因為有面墻影響了整個房屋面積的最大化。
慧娟的弟弟們不只自己來了，還領來了自己的大舅子小舅子，一時間都有些轉不開身。
慧娟在鄰居家借了火給大家做飯，老鄭太太帶著兩個孩子全員撤出了工地，她不能讓孩子在這跳跳蹬蹬的發生危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和房子比，孩子更重要。
正當老鄭家熱火朝天的蓋房子的時候，發現他們家並不是唯一有這種想法的聰明人家，好多家庭一早兒就被周圍的氛圍所熏染，更有後來居上的架勢。
更讓人意外的是，周一時，家昌去上班之後，老沈家的男人們的媳婦們和孩子們陸陸續續，拉幫搭伴的投奔而來，背著拉著孩子的同時，大麻袋，小編筐的還帶了上門禮，一些自家土特產。慧娟的飯有些不好做了，家裏徹底亂了套，女人和孩子們跑進跑出，搞得建設進度比前一天慢了很多，不時還有孩子的哭鬧聲。
下午四點多，家昌的老丈人也姍姍來遲。這時候，不只是慧娟皺了眉頭，鄭老太太也有些吃不消了。正在這時，一個老鄰居跑來了，
“老嫂子，忙著吶？我老劉大哥在嗎？”
來人是老徐頭兒，老劉的老工友，這次老年討房團的成員之一。
“啊，老劉啊，老徐來了！華兒，去進去叫你爺爺出來，說你徐爺爺來了！”鄭老太太安排著鄭華去找劉萬柱。
老徐頭站在老鄭家門口，貓著頭往裏邊看，不時還得躲過來回跑的孩子和搬磚的男人。
“老徐呀，是老徐來啦，有什麽事兒嗎？”劉萬柱雖是在裏面，其實，他主要是負責和親家老沈頭聊天，聊天的內容是對房子未來的展望，而這展望主要是老沈頭的主要話題。當劉萬柱知道鄰居來找他時，忙急著往外走，老沈頭因為談話的對象有了位移，也就跟著走了出來。
“啊，老劉大哥，你慢點兒，慢點兒！”老徐一邊說著，一邊象征性而顯得很殷切的伸出雙臂，做著接應劉萬柱的樣子，好像劉萬柱不是從自家的房子出來，而是從一頂轎子裏出來的縣太爺。
“有事？你看我家這亂的，就不你進去了！”老劉一邊往外跨著繞著走一邊接著老徐的話。
“啊，那什麽，我就不客氣了，我聽說你家在蓋房子！”
“啊！”
劉萬柱雖知道這眼前的事兒是明擺著的，可老徐的話明顯是話裏有話。這蓋房子的事還用聽說嗎？所以，他打算聽聽這不常來往的老工友話裏沒說的話是什麽，就沒多答一個字。而一旁的老鄭太太一邊像是在看著孩子，一邊用眼掃著自己的老伴兒，那眼神兒也是讓他別多說話，等著對方的意思。
“這不是，我家會幹這個的就沒個人，我跑了一天了，也沒請個信得著的人，你說這蓋房子，可不是小事，總不能把磚摞上就行。我聽鄰居說你家幹的快，人手多，你看看，能不能？哦，當然，該多少錢我出，能不能幫老弟一回！”
“這！”劉萬柱一聽這話，還真有點兒猶豫，他家裏人手多，一半是女人和孩子，再說，那都是親家的人和親家的親家的人。還沒等劉萬柱給出回話，旁邊的親家老沈頭往前上了一步，
“哎呀，那有啥不行的，都是鄰居嘛，哎呀，我這親家呀！這事兒我定了，裏面幹活的那都是我兒子和我親家的兒子，我說了算！”劉萬柱想拉老沈頭，不想讓他趟這水兒，可已經來不及了。
旁邊門口拉家常的女人們聽話兒也湊了上來，把老徐頭圍在了中間，老徐頭一聽這事兒成了，樂呵呵的看著這位“親家”，可見了這麽多的女將又有些疑惑的躲閃著。
“老劉啊，你去看看，裏面的活還有多少了，讓他們手腳麻利點兒，我先跟這位，老徐是吧，我去看看，去打打前站，一會兒等我回來，我給他們開個會啊！”說著，老沈頭背著手兒跟著老徐走了！女眷們也拉著孩子看熱鬧兒似的浩浩蕩蕩跟了去。
劉萬柱看到這架勢有些惴惴不安，看了看老鄭太太，
“他娘，你說這事兒能行嗎？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
老鄭太太說不上來。
“爹，要不，我去把我爹叫回來吧！”慧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們身邊，剛才人太多，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話，現在人都去“看房”了，她才敢出個聲。
劉萬柱覺得如果把親家叫回來，有些不合適，可是，不叫回來，說不上哪出了問題，就是覺得心裏忽忽悠悠的。
“哎，算了吧，親家要是能掙點兒錢，不也是挺好的事兒嘛！又不是咱去找的老徐，是老徐找的咱！這要是讓你和家昌去幫忙，咱肯定不好意思要錢，讓親家出來一趟，咱不能好好招待，還能擋了人家財路啊！”
老鄭太太皺著眉頭，說著寬老劉頭也是寬自己心的話。說著，拉了拉慧娟，慧娟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不由自主的又向剛才老沈頭帶隊走出去的那條路看了看，雖然他們已經走的沒了影兒，慧娟好像依然看到了自己爹的背影，心裏有些擔心。
第二天，老鄭家的建築隊就成立了，確切的說，應該是成立於老鄭家的老沈家的建築隊。以老沈頭為首，帶了兩個男人以及所有女人轉戰老徐家，而且，不知道是誰傳的話，這建築隊成立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到半天的功夫，已經有別家在排隊等著請他們蓋房了。
老劉頭和老鄭太太以及家昌和慧娟已經放棄了前一天的忐忑，因為，在誰家幹活，誰家管飯，糧食告急的事情稍微有些緩解，但是，老鄭太太和慧娟的新工作又來了，她們成了孩子王，原本只需要照顧鄭華和鄭齊的老鄭太太，現在要擔心一串兒叫不出名，分不清家的孩子，最後，她想出了個好辦法，她拿出了小牌兒，就是紙制的麻將牌，在露天開了一個麻將學習班，學習班的學員就是那些孩子。開始孩子們還挺有耐心的，他們沒玩過這種玩意兒，後來，他們就坐不住了，又開始滿胡同無休止的跑。這裏屬鄭齊最小，穿在奔跑的孩子串兒最後面，時不時的有被甩出串兒的危險，老鄭太太就在後邊跟著護著跑。沒有幸免的還有那幾只下蛋的雞，這幾天被這些孩子用樹棍捅的，好像失去了下蛋的能力，一到吃飯的時候，鄭齊就嚷著要吃蛋蛋，而其他孩子也跟著學著要吃蛋蛋，沒辦法，老鄭太太拿出了錢，讓慧娟去買了些回來，眼看著別的孩子像小老虎似的雙手齊下，幹活的男人們也沒有謙讓的意思，從來都是有鄭華把蛋蛋送到嘴邊的鄭齊沒有一絲要去爭搶的神情，老鄭太太急了，她平生第一次大吼了一聲，
“都給我放下！”
孩子和大人們都嚇了一跳。老鄭太太這時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都洗過手了嗎？”大人和孩子都面面相覷，這飯也不是頭一頓吃了，怎麽突然讓洗起手來，但是，老鄭太太的震懾力還是有的。大人和孩子都老老實實的放回了手中的雞蛋，去洗了手。老鄭太太襯大家沒註意，拿了兩個雞蛋揣在了兜裏。
“都洗幹凈了嗎？來，奶奶給分蛋蛋啊！”老鄭太太順時針把雞蛋一個一個分給每個孩子，大人她可不管，結果，孩子都人手一個，雞蛋就剩三個了，大人們也就不好伸手去拿了。還好，這時候，慧娟的雞蛋茭瓜餅上了桌。
這天下午，老劉家的工程終於基本結束了。老沈頭來催了兩遍，把他的全體隊員都弄到了“建築隊”的崗了。
老鄭太太在和慧娟收拾著屋裏，卻不忘讓鄭齊跟著，拉著衣襟兒，鄭華偶爾能幫些小忙。
家昌帶回來了一個讓大家意外的消息，分房小組下來量房，發現很多家都在加蓋，而經過廠裏的統計，接班員工家裏有房的也不少，原來的房子不夠分了，他們需要再研究。
再研究，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老鄭家忙活了一大頓剛蓋好的房子要不算數了？
晚飯時候，老沈家建築隊的工人們也回來了，他們的雇主也聽說了這個消息，要先停工，雖然停工讓他們有些失望，但是，他們是拿了工錢回來的。這工錢雖說不多，但是，他們是高興的。
晚上，新房舊房裏都睡的人，鼾聲此起彼伏。
第二天一大早，老徐頭又來了，他家覺得還是應該把房子蓋完，就算住不上新房，這舊房擴大了，也寬寬心。於是，老沈頭的隊伍再次生龍活虎的出去了，當然是吃過早飯。但是，家裏的農活怕是要耽誤，所以，女人和孩子們打算下午回去了，有些過意不去的老鄭太太又拿了些錢出來，讓慧娟看著給買些東西給帶回去，慧娟轉了兩個小時回來，不知道怎麽做到的，一家給扯了一塊花布，又體面又實在，老鄭太太挺滿意。
中午飯，有兩只下蛋的雞在鄭齊的哭聲中進了鍋。
雞肉，鄭齊和鄭華一口沒吃，撇著嘴看著這些天他們追著人家跑的孩子和孩子的媽媽吃著他們每天的“咯咯”。鄭齊終於忍不住發了個大脾氣，邊哭邊喊到，
“走！走！別吃我的雞！”老鄭太太嚇壞了，慧娟忙把孩子摟走了。
“哈哈，像個小地主吶！”慧娟的二弟弟的媳婦的嫂子笑哈哈的說了一句，別的女人也都跟著哈哈大笑來著。
“哈哈，小孩子，脾氣還不小，雞就是給人吃的，農村要都是像你這樣，種的莊稼不能吃，養的雞鴨不能吃，那不得餓死。”
女人們繼續高興的嘴邊流著油啃著雞肉，還不忘給自家的孩子夾到碗裏。其實，老鄭太太知道，這些女人們在家裏可輪不上他們這麽吃雞，家家都有婆婆，公公，男人和孩子，這麽沒收沒管的吃雞，怕是他們這輩子頭一回。
老鄭太太看著大孫子大孫女徹底讓雞成了別人的，她更著急，慧娟把老鄭太太偷偷叫到一邊，告訴婆婆，她已經留了一小碗。
女人和孩子們終於撤離了，老鄭太太本來單薄的身板，這回像要閃了架了似的。這老劉頭可就沒這麽好命了，他被召集到老沈頭的隊伍去幫忙了。
晚上家昌回來，關於分房沒有什麽新消息。
慧娟把留的那小碗雞肉拿了出來，而鄭齊好像已經忘了中午的事情，坐在慧娟懷裏，慧娟幫他剃了兩塊雞肉，他吃得很香。
老沈頭的建築隊在周末做完了接的活，也打算回去了。剩下的那兩只雞，終於在最緊要關頭，也投身到了鍋的懷抱。
鄭齊又大鬧了一場，可能是這些天玩的太瘋了，又經歷了兩次失去“朋友”的痛苦，晚上，鄭齊發了燒，一家人忙的團團轉，卻發現他身上起了好多小水泡，小屁股上都是，老鄭太太嚇得發了蒙，家昌趕緊把孩子送到了醫院，老鄭太太，老劉頭，慧娟隨後也到了。醫生一看，是發了水痘。大夫給打了針開了藥，說是過些天就好了，不過不能撓，撓破了會留疤。
因為孩子發了水痘，老沈頭兒的建築隊回家就沒像女人們回去時那麽大動幹戈了。老沈頭臨走，塞給了老劉頭一把錢，是他這幾天賺的。老劉頭實打實的推脫，老沈頭卻是掙命的說，
“哎呀，這些天，這些小王八羔子跟你這撒了不少歡兒，孩子們的咱不能要回來，我這點兒我也沒處花去，給我大外孫子買兩個罐頭吃！”說完，按了按老劉頭的手，老劉頭不好再推脫。多年的老哥們兒，很多話是不用說的。
在鄭齊的水痘痊愈的時候，家昌廠裏的分房事宜終於有了進展。按原有面積記分，加蓋的一律不記在內，因為，原有的建築工地不夠大了，所以，這片老房子要拆了，作為新房的開發用地。老鄭家不只白忙了一場，而且，馬上面臨沒有房住的問題。在新房蓋起來之前，他們必須自己找地方住。
劉萬柱後來才知道，其實他們家也不算委屈，如果他們廢寢忘食大張旗鼓蓋的房子真算面積的話，他兒子家昌的分數恐怕要遠遠的被別人落在了後邊，他們家房子的面積實在是太有限了，他們除了原有的院子小，而且，還讓出了胡同的路，有很多家，只給胡同留了一個人走過去的縫，而旁邊的鄰居一致以此為“紅線”，各家齊頭並進。
分房的事終於落到了紙面上，交老房子，算分數，加分數，按圖紙分房子，老鄭家的房子終於在紙面上成型了。是一套三樓的二居室。一年以後入住。
舊問題剛解決，新的問題又來了，這等新房的一年一大家子住哪呢？鄭華又恰恰在這時候該去上學了！
老沈頭又來了，他是來探求結果的。當他以最短的時間了解問題的關鍵後，面對一籌莫展的老劉頭，他卻笑哈哈的，
“我說親家，你說說，我這步棋算不算是歪打正著，我楞是在這麽個空兒領著大夥賺了那麽仨瓜倆棗的，你說巧不巧！”
說到這，老劉頭覺得是那麽回事。
“親家，我就知道我們倆的緣分是跟著享福來的，好日子要來了，以後我再來看你，可就上樓嘍！聽說那就不用生火做飯，冬天也不用燒炕！那才是真正的城裏人的生活！哎，要說當初你們來這我給你們指的路不錯吧！那時候哪知道有這後福等著，哎，真是！”
一家人聽著老沈頭替這個家的過往回憶，都默默的說不出話來，是呀，這還能比當年來的時候更難嗎？不就是找個地方住一年嗎？
“哎，親家，那這一年，你們住哪呀？”
慧娟捅了她爹一下，心說，這現在愁啥呢呀！
“可不是，實在不行得租房子住，哎，又不是沒租過！”老劉頭說著，像是在說著反話。
“你們老兩口也不上什麽班，跟我走吧，你們這一大家子要租房子，肯定不好找，要是少兩個人，找個小房子擠擠應該也少花點錢吧！我那有地方，有我住的就有你們倆住的！”
“回去？”老鄭太太有些遲疑了。
“哎呀，家昌他娘，我知道你擔心啥，有啥的，你們這是衣錦還鄉！現在誰也不敢說你啥了，他們誰要敢說啥，我拿鋤頭刨了他！”
商量了半天，老鄭家一家還是覺得老沈頭的建議是最有效的，他們最終決定，老兩口帶著鄭齊回農村，家昌兩口子帶著鄭華租個小房子，對，就這麽著了，就一年嘛。
剛決定了房子的事，一直沒插上嘴的慧娟說了一句話，
“那這蓋房的磚也這麽白交了？”
“這磚可是自家的，他不能不讓拿走！可是放哪呀？”劉萬柱接話到。
大家才覺得這話不假，既然面積不算，磚可是自己的。可這磚要著有什麽用呢？又換不回錢，又沒地方放。也許能找到要些舊磚頭的，在這個年代舊磚頭也是好東西，可是，一時上哪去找這樣的買主呢？
“親家，不為難，我明天就回去套車，運回我家去，廢不了，就是蓋豬圈也不能便宜別人嘍！”老沈頭信誓旦旦的說。
一聽這話，全家人接不上話了。這時的突然沈默，讓他們聽到，好像不遠處有誰家在敲墻，他們知道，又有人想到他們前面了。
第二天，他們就找到了房子，還是親家老沈的親戚幫去找的，還是原來他們剛來的時候那個老太太家，老太太已經不在，房子給了她兒子，老沈頭的親戚一去說，老鄭家第二天就可以搬了家。
老沈頭從老家套了馬車來，先幫老鄭家一家搬家，回去時就拉上磚，來來回回，反正都是自己家的活兒，只要不用錢，力氣還是閑著的。
還沒等搬完家，就又有人上來搭話，問這幫搬家要多少錢？老沈頭先是一楞，一想，這磚頭又不會跑，這上門的錢可是不等人的，於是，商量了價錢，答應給老鄭家搬完就去，不過，管拉不管搬，管運不管摔。
搬到新家，老鄭太太卻突然做了個決定，她不去老沈家住了，老劉也不去，鄭齊當然更不用去。一家人擠擠總還是可以的。她想起那天吃雞肉，鄭齊被叫做“地主”，她不想去擔那個風險，也不願意去想那說“地主”的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她的主意是打定了。
當年的小屋住當年的三口還算富餘，可是要住四個大人兩個孩子，還有那麽多的東西，怕是有些為難。鄭老太太依然不改主意，其他的她就不說話了。
大家知道這決定就這樣定了。也就沒有人再反駁。
進進出出搬著東西的時候，忽然，老鄭太太開始翻東西，慧娟問了幾聲，老鄭太太才突然說道，
“娟呀，你爸那雙破棉鞋你看見沒？”
“我給扔啦！太破了，鞋底都斷了三段。”慧娟解釋到。
“啊！扔哪了？”
老鄭太太停下了手上的翻找，直盯盯的，驚訝的看著慧娟。
“扔那邊舊房子了！咋地了媽？”
慧娟看著面部表情如此嚴肅而驚訝的婆婆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這雙在她這麽勤儉的人看來都不能再撿的鞋，在空間這麽局促的情況下有什麽需要。
“娟呀，娟呀！那鞋裏有媽的錢啊！老頭子啊，快點兒，快回去呀！我的錢呀！”說著老鄭太太帶著哭腔就往外跑，慧娟忙跟著追出去。劉萬柱和鄭家昌也大概聽明白了什麽意思。
老太太跑出去突然又跑了回來，
“孩子，孩子！”她伸手把鄭齊抱了起來。
看見她抱起了鄭齊，家昌忙過去勸到，
“娘，孩子就別跟著去了！”
“不行，得帶著，放這我不放心！”
看到老太太要堅持，家昌接過了鄭齊，慧娟拉起了鄭華，一大家子往舊房子沖去。
最先到達老房子的是慧娟和鄭華。鄭華被媽媽直接拉到了垃圾堆。在這一塊磚頭都是寶的年代，這個平時不太顯眼的垃圾堆，現在卻因為整個片區的突然變遷異常的壯觀，而讓他們擔心的是，垃圾堆上有不少的拾荒者，準確的說是臨時拾荒者，裏面有好多他們熟悉的面孔。
慧娟讓鄭華在路邊等著，自己沖進了垃圾堆，不顧一切的去尋找那雙她熟悉的破的不能再破的鞋。
接二連三趕上來的鄭老太太，家昌和劉萬柱也馬上投入了尋找“破鞋”的行列。老鄭太太一開始還悶著找，後來她憋不住開始出聲，
“怎麽沒有呢？那麽破的鞋，有誰會要？”
慧娟低著頭，臉憋得通紅，眼珠子幾乎通紅，她知道如果這鞋要是找不到，她的罪過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這時候，路邊拉著弟弟玩的鄭華喊著鄭齊，
“別跑，別跟著跑，他是瘋子，媽，你看大齊呀！”
找鞋的大人們聽見孩子的叫聲，馬上都循聲看過去。一個瘋子被一群小孩子圍著，鄭齊也正跑過去，鄭華正跟著弟弟跑，惱怒的不讓弟弟去。可能是因為鄭華有些怕瘋子，所以，小臉通紅，求助的喊著慧娟。
這時候的鄭老太太突然從垃圾堆上踉蹌的往下跑，沖向瘋子。家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不知道母親要做什麽，為什麽會向瘋子沖過去。
慧娟這時候卻喊了起來，
“家昌，鞋，瘋子穿的鞋！”
家昌這才發現，一蹦一跳的瘋子腳上穿著的正是他爹劉萬柱以前穿過的那雙破得不能再破，他早以為被丟棄的鞋。
一家人都跑過去追瘋子，瘋子見這麽多大人跑過來，受到了驚嚇，開始撒腿跑，老鄭太太和劉萬柱最先被自己的體力不支退出了追趕的行列，而家昌最終抓住了瘋子那打著硬板的衣服。瘋子喊著，打著，家昌顧不了那麽多，幾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這時候，慧娟也趕到了，兩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瘋子按倒在地上，開始在瘋子的踢蹬下扒瘋子的鞋。
周邊的小孩嚇壞了，這麽大的陣勢使那些臨時拾荒者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圍過來，想看清眼前這奇怪的場面，到底是為哪出。
瘋子力氣很大，可架不住家昌兩口子死命的按住他。終於慧娟扒下了第二只鞋。瘋子大概也是累了，躺在地上大哭，耍賴。
不知道是誰把警察叫了來，警察是這片的片警，對這片的人都基本知道，警察也不明白這平時不吭不聲的兩口子今天這鬧的是為什麽。
老鄭太太忙過來解釋，
“大侄子，大侄子，這鞋是我家的，搬家時我這敗家的兒媳婦給扔了，我說了她一通，讓她給我找回來，這一找，發現被這瘋子穿著，這不就急了！”
警察看看滿頭大汗的慧娟像護孩子似的緊緊抱在胸口的一雙破的不能再破的鞋，似乎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能接受的問，
“那鞋都破成那樣了，老太太，那瘋子也是人啊！”
老鄭太太聽到瘋子也是人，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光著一雙又大又臟腳的瘋子，馬上說，
“那啥，我回家給瘋子再找一雙！”說完，老鄭太太就覺得這話說錯了，找雙鞋難道能比這雙還破？這搶這雙破鞋是為哪般呢？
“那就這雙給了他就得了唄！”旁邊圍觀的有人說話。
“這雙，這雙！”老鄭太太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她又不想當著大夥的面說她把錢藏在鞋裏了。
“等我拿回家補補，再給他行不？”慧娟急得哭了起來。
家昌忽然脫下了腳上的鞋，給瘋子套腳上了，瘋子覺得有人碰他腳，坐了起來。穿上鞋之後，瘋子又樂呵呵的跺了跺腳，高興的跑走了，後邊跟著一幫小孩子。
鄭華和鄭齊看見媽媽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這回行了吧！”家昌說。
“大家都散了吧！都散了吧！以後扔東西都家裏商量商量！”警察跟圍觀的人說著，其實，他心裏已經猜出了八九分，這樣的事，老鄭家不是頭一份兒了。
家昌光著腳，抱起了鄭齊，往租的房子走。正趕上老沈頭幫人搬家趕著車往這片走，看到姑爺光著腳，馬上跑了過來，
“家昌，咋光著腳呢？”
家昌只叫了聲“爹”就沒回話。
老沈頭又看到家昌後邊鄭華拉著媽媽的衣襟兒，抽抽搭搭的跟著，老鄭太太和劉萬柱跟在後面，一大家子滿頭是汗，卻像霜打的茄子。老沈頭忙回身跟馬車上托他搬家的主雇交代了一聲，把馬車頭回轉，讓這一大家子上了馬車，又給送到了他們租的房子那。
一路上，盡管老沈頭一再的問，只有慧娟抽泣的回了一句，
“爹，你別問了！”
老沈頭把這一大家子送到了地方，就回身趕著車去幫人搬家了。
剛到家，老鄭太太就拿過慧娟懷裏抱著的鞋，鞋墊兒底下，錢一張不少。她很高興。她抽出了兩張大團結，拿給了兒子，
“家昌，去買雙新鞋去！”
家昌沒有接。
老鄭太太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懸在半空拿著錢的手，不知道該怎麽辦，轉眼，忽然哭了起來。家昌一見老太太哭了，又不知所措。
“娘，我不要新鞋，你咋還哭了。”說著，勸起了老太太。
“我知道，你們都怨我，我還說慧娟，是我沒把家管好，差點讓錢打水漂，還怨別人，害你們丟人，害你們跟瘋子搶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們！”
“娘，我沒怨你，我是生我自己的氣，要是我能賺得多點錢，就不用讓一家人過得這麽緊巴，也用不著這麽藏著錢！”
“家昌，你娘沒事兒，你去老房子那邊看看你老丈人，給他搭把手，別讓他累著了！”老劉頭跟家昌說著，推了推他。
慧娟幫家昌在剛搬過來的一堆東西裏又翻出了一雙鞋，又找出了兩副勞保手套給家昌拿上，家昌悶著頭走了出去。
老鄭太太還在默默的流著淚，慧娟遇到這樣的事兒也是不知所措。這時候，房東老太太的兒子來了，
“嬸子搬來啦！”
大家一看到房東來了，趕緊停了手上的活計，迎了過來。
老鄭太太把臉上的眼淚兒抹了抹。
“大侄子，有啥事兒？”
“那啥，我沈大爺剛剛又去找我了，我過來看看，這房子是緊巴點兒，是這樣，我這房子也不住，要不你們就都住吧，就當給我看房子了，要不，這一大家子也住不開啊！”
“啊？大侄子，我們用不了住那麽多房子，也就住一年，擠擠就過去了！”
“嬸子，不多要你們錢，我小時候也沒少吃我沈大爺家的菜，租這一間管你們要錢就怪不應該的了。啊，就這樣啊，鑰匙在這呢，你們收拾吧，我走了！”說著，就走了出去。
一家人跟著送了出去，老鄭太太甚至說出了要留他吃飯的話，也沒能再把他拉回來。
一家人回到院子裏，慧娟心裏挺高興，可是她要看著公公婆婆的臉色，當她看向婆婆的時候，她發現婆婆又哭了，
“哎呦，這親家，老劉啊，你說這親家！慧娟呀，多虧了你爹！這親家呀！”一向心思頂清晰的老鄭太太這時卻語無倫次起來。
“家昌他娘，你就別哭了，這不是好事兒嗎！咱記得親家的好，以後咱過好了讓家昌把他接來，也享享福！”說著，老劉頭也覺得眼圈發酸，卻不好當著兒媳婦的面真把眼淚流出來，忙對慧娟說，
“慧娟啊，快，先別收拾屋子，快做點兒飯，一會兒我也去幫你爹去給人搬家，晚上回來，我們老哥倆喝兩口。”
“爹，你就別去了，那不是有家昌幫著呢嗎？”慧娟為難的說著。
“哎，我這閑著也是閑著，活動活動也好！”
“慧娟，你就讓他去吧！”老鄭太太幫腔的說著。
“行，那爹，你等我也給你找個手套。”慧娟這才露出了笑容，誰不心疼自己的爹呢？盡管她知道爹是去賺錢，可那也是自己的爹呀！
就這樣，老鄭家可以踏踏實實的住著老沈頭幫租的房子，老沈頭也高高興興的趕著他的馬車，幫人搬了好些天的家，最後，又運回老家好多車的磚，不只是老鄭家那後蓋的房子的磚，還有些他和老劉頭撿的磚，他計劃著要把家裏的房子好好翻修翻修，而不只是要砌個豬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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